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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招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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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5 17:19:0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一个招标故事

这天午后，靠山村里突然来了一辆皇冠车，左弯右拐地一直开到了庄守义老人的屋前。车门开处，下来位挺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子。他说他是庄家富庄局长的部下，庄局长因忙走不开，他特代庄局长接老人去县医院为老人镶牙。庄守义犟着不肯去，胖子却不由老人说话，与驾驶员架起老人就往车里塞。

庄老汉人在车里，心里直后悔。别看儿子当着什么交通局长、高速公路指挥部总指挥的，可他对老父亲很孝。每个月总要回来一两趟，每次都要带些乡下人见也没见过的新鲜东西给老爹吃。可惜等儿子的车一走，老头子就把那些东西一把把分给村里那些娃了。庄老汉说，我这牙口，哪吃得了这些东西？大伯大婶们笑了，说你不能跟儿子说，以后就捎带些软和的东西？老头摇摇头，说这话不能说，要不儿子准会拉他进城去镶牙的。唉，别看儿子当了个局长，但孙子下半年就要上大学了，城里开销又大，为几颗牙让他花一大笔钱干什么？所以老汉一看见儿子就紧闭嘴巴，生怕被儿子看出破绽。哪知这些话有人多嘴多舌竟传到了城里！

到了县医院的牙科，还真的立刻就开始镶牙了。老人想见儿子一面也不成。那胖子说，庄局长忙得很，他交代过，镶好牙直接去家里，他会叫素芬煮点软和的东西。

这一来，庄守义老人只得听凭摆布了。那位牙科大夫一边忙活一边说，今天镶的这牙可是高科技，这八颗牙齿是从德国进口的，它们将一一种进牙床里，就像是长出来的一样。

庄守义老人说，那一定很贵吧？大夫说，贵是贵点，八颗牙五万三千元，反正你儿子已经给你付了费了，一分钱一分货，这钱花得值！庄守义老人暗暗倒吸一口气：乖乖，五万三千，得从山上打多少山核桃？他一边听凭着那个大夫的摆布，一边为这五万多元钱心疼。这时，那胖子也等不及了，他把那张交费单朝老人怀里一塞，说是有事要先走，让他完事后走人就是。

一直折腾到县城里亮起了万家灯火，庄守义老人才把那五万三千块钱消费完。那大夫一边洗着手，一边细细地交代老人注意事项。他说这两天不要吃太硬的东西，等过半个月习惯了，嘴里没有异物感了，就能咬山核桃了。

老人手托着个腮帮子，一脚高一脚低地朝儿子家里走。谁知到了家却半天敲不开门。这一来老人火了，你小子拿钱不当钱花，只怕我来问罪，你躲得过去吗？

门终于开了，开门的是儿媳妇素芬。见到公爹，她显然也大吃一惊：“爸，你怎么来了？家富关照的，在招标会没开之前，谁来敲门也不要开……”

“你们好大的气派，花了五万多块钱把我弄进城来，又不让我进门，你们唱的是哪出戏？”老人一肚皮的气没处出，嘴里一下子多了那八颗假牙，他讲话的声音都变了。

素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扶老人进了门，她只是睁大眼睛盯着老人。

“家富呢？你叫他出来！”老人吼了起来。

“这些日子他连魂都掉在他那个指挥部里了，吃过饭就往那儿跑，不到半夜不会回家。爸，你刚才说谁花了五万多块钱把你弄进城来的？”素芬问。

老人把医院那张交费单朝沙发前的几儿上一拍。

“是家富去的？”素芬看了眼交费单，眼睛睁得老大。

“他是让他一个手下，一个胖子开车去把我接来的……”

素芬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没听他说起过呀……一个胖子？糟！肯定是那个余胖子！这些日子，他想吃三标段那块肥肉，都快想疯了！他一次次上门，全被我挡在门外，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招……爸，那胖子不是局里的人，那只是一个工程队的头……”

这一下庄守义老人呆住了，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只见他在自己铁青的腮帮子上狠抽了一巴掌，立刻转身夺门而出……

素芬追出去，一把拉住公爹：“爸，这么晚了，你上哪去？我做晚饭给你吃……”

“我还吃得下东西吗？我这嘴里安了八颗炸弹，都快要炸了……家富回来，就说我在吊狗岭上……”老人一把甩开儿媳妇的手，跑下楼去。素芬只好回到屋里打老公的手机。

庄守义老人这回不再心疼钱了。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好说歹说，才让那位师傅把他送回靠山村去。

交通局长庄家富一开完那个为明天的招标会开的准备会，就匆匆往家赶。素芬一边递过那张医院的交费单，一边告诉他爹来了又走的事。

知父莫若子，庄家富那张跟他爹颇有点像的脸一片铁青，他只说了句“糟，只怕要出事”，就急步下楼去了。

果然，等他心急火燎赶回靠山村的老屋，家里哪有父亲的影子？他抓起一只手电筒，就跟他的驾驶员小李一前一后爬上吊狗岭来。

这吊狗岭就在村子前面，现在看上去蒿草萋萋毫不起眼，在百十年前，它可是上三府的秀才们去省城会考的必经之路。直到铁路修通后，这吊狗岭才日渐荒芜。庄老汉在岭下的靠山村住了六十多年了，有关吊狗岭的故事他不知听过多少……

手电光下，庄富见老爹一动不动地靠坐在那株歪脖子老苦楝树下。两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老人的脸歪斜着，他的脸和上衣的前襟上全是血，嘴里还有血在往外冒。他下垂的右手上捏着一把尖嘴钳，另一只手上是一只小碟子，碟子里有八颗带血的牙齿以及把这些牙齿固定在牙床上的金属小钩和铆钉，上面还有带下来的牙床肉……天，老人就是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用那把没有消毒过的钳子，把白天镶上去的八颗牙齿一一拔下来了……

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太过疼痛，老人已经昏过去。庄家富哭喊着，抱起父亲就往岭下跑。终于到了车上，在车后座，四十多岁的局长儿子把六十多岁的农民父亲紧紧抱在怀里。

车子动了，小李回头说：“庄局长，这一路你要不停地呼唤老人家，要不停地跟老人谈话，别让失血过多的人长时间地重度昏迷……”

其实小李的关照是多余的。此时此刻，庄局长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跟他老父亲讲啊！庄家富抱着父亲，他一脸是泪，一声声地叫着老爸，他悲怆地说：

“爸，我知道你今晚叫我上吊狗岭的用心。我从小就听你讲过吊狗岭的故事。我大学毕业，当上干部时，你不是又一次把我叫到吊狗岭上，郑重地把那个故事又讲了一遍？……我在县志上查过，还真的有这件事……爸，这个故事你们一代一代传，把人名传错了……那个人姓苟，叫苟金贵，清朝咸丰年间人，花钱捐官，在我们这个县里当了三年县令。他上任后，就急着要把捐官的钱收回来，所以他巧立名目横征暴敛；他贪赃枉法，大搞冤狱，草菅人命，把我们这个县搞得就像个人间地狱。全县的老百姓眼看没有活路了，在太平军向我们这里进发时，老百姓揭竿而起，攻进县衙，拿住了苟金贵，把他活活地吊死在岭上的那株歪脖子苦楝树上，从这以后，这条岭就叫吊狗岭了……爸，我是吊狗岭下人，我别的可以记不住，可这吊狗岭的故事是刻骨铭心的，你的儿子不会成为吊在那株歪脖子苦楝树上的第二条狗……”

故事讲完了，县城也到了，老人被立刻送进县第一人民医院。

第二天上午九点，高速公路各个标段的招标会准时开始。当那个余经理挺着个大肚子，满面春风地正要走进会场时，有只手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两下。他转过脸，只见这些日子他挖空心思只求一见却没能见上一面的庄局长正主动跟他打招呼：

“余经理，有件东西要还给你——”

余经理一愣。只见庄局长从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纸包来，纸包展开，里面是八颗假牙……

“听着，这是我爸，一个讲不出多少大道理的老农民，在明白这几颗牙并不那么干净之后，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硬是从自己嘴巴里拔出来的。老人因为失血过多，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那张医院的交费单，我已经交给纪委了。你已经违反了我们三令五申、一再强调的不许做小动作的招标纪律，因此，你已经失去了参加招标会的资格了，请你离开这里……”

余胖子张大了嘴，两个眼珠子也突了出来，这个姿势他足足保留了三分钟。

庄家富局长走进会场时，素芬从医院里打电话来了。她说老爸已经醒过来，素芬还说，她打算等老爸的身子恢复后，再为他重新镶八颗干净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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